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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量子思维与老子思维
周少请Y学长挪步到五号球场,球馆里的所有人围在四周,像给五号球场立了一圈肉质的栏杆。
开局上来,周少率先发球,而Y学长紧盯网前,绝不起球。
缠斗几球之后,周少抛高,将球打向Y学长的右后方。Y学长将重心放在右脚,一个中国跳,蹬地起跳,将球杀向周少。
腿毛再次震荡,周少预感这球会杀向自己右侧,便起身接杀,随后一个泄力挡网,将球抹向对面的左侧网前。Y学长从右后场奋力赶来,而这距离犹似天堑,除了刚刚离开的L哥,料想球馆里几乎没人可以接到。
正当一个热心观众即将把“1比0”脱口而出之时,Y学长的右手忽然靠向身体左侧,把球拍递给了左手,在球过往下坠之际又搓了回去。球翻滚上升,轻轻触碰网带,随后只剩下势能,贴着网跌落在周少这边的地面上。
“1分。”Y学长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众人皆惊。原来惯用左手的Y学长之前一直在用右手打球。
“你也认真起来了?”周少笑道。
“所有和羽毛球相关的活动,除了上场,就是集邮。”Y学长说。
“这可不是玩笑。他说的集邮,是收集与分析信息。”场边,坐在椅子上的人说道,“除了羽毛球,Y学长最喜欢的就是数据。他会收集每一位对手的数据,并在结束后分析成册,将对手的优点化为己用。甚至在场上,他可以凭借高超的阅读比赛能力,在短时间内看清对手的破绽,使对手全然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四周的观众听完这段介绍,在心中已将Y学长默认作获胜方,满心期待他会放出什么厉害的大绝招。
然而,场上的Y学长却一直在打四方球。
前、后、左、右,不论周少怎样回击,Y学长只将球回到四个角落,就像一个流水线上的操作工,在给一块矩形铁板的四个角机械地钉上螺丝钉。
“感觉Y学长打得好普通啊。”一个观众说。
“是很普通。可周少却破解不了,不是吗?”坐着的那人说,“这不是普通的四方球,而是基于对手打球习惯形成的‘私人订制’四方球。每个球的路线看上去都很明确,所以周少的蜘蛛感应也派不上用场,但每个球最后的落点却又有细微的调整,使得周少不能使出全力,导致回球质量有所下降,让Y学长下一个球又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从而形成循环,使Y学长完全控制了全场的节奏——这便是‘Y之领域’。”
这一分已经持续了一百多拍。周少大汗淋漓,仿佛复刻了上一局光头的处境。
“鱼戏莲叶间。”Y学长说。
说话间,汗水在周少腿部的皮肤表面聚流而下,沿途的腿毛漂在其中,开始产生震动,连同那些未被润湿的腿毛一起,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如雷达般从各个方向感知着环境。周少发觉自己的感知增强了,球的每一个细节变化都清晰地显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渐渐地,Y学长的跑动也多了起来。他已经不能掌控全场。
“嗬!”周少发出吼声,一记全力杀球,结束了这漫长的一球。
“1比1。”
“鱼戏莲叶间。”周少说。
Y学长把球递给周少,心里默默记录着:周少的蜘蛛感应又进化了。
周少用毛巾擦了擦脸,又扔到地上,将地面擦干后发了球。
球一发出,Y学长突然快速推压。在周少将球弹到后场之后,又迅速撤到后场接球。
“好快!”有人发出惊呼。
三五球之后,Y学长手上的假动作多了起来,出手前增加了很多的停顿。他来到左侧网前,一个低手位的接球,让观众误以为要放网,却突然一个加力,让球飞向周少的右后场。周少回球不到位,Y学长杀球迅猛,又逼得周少倒地鱼跃救球。
“五形球,好久没看到Y学长这么打球了。”坐在椅子上的人说。
“五形球?”旁边的人问。
“Y学长模仿不同动物研究出的五种羽毛球战术,具有豹的奔跑速度、蛇的灵活技巧、虎的凶猛进攻和龟的坚固防守,这些战术相互配合,变幻莫测。”
“豹、蛇、虎、龟,那还有一种呢?”
周少再次被晃了重心,将球回到中场,随后及时调整,开启蜘蛛感应,准备迎接Y学长的扣杀。
Y学长没有猛冲,没有带停顿的假动作,更没有龟缩防守。只见他舒展四肢,双脚和双手扭向不同的方向,远远望去,展开成一个飘逸的“大”字,在球飞来时将球击出,而后恢复成原来的身形。
周少预料到了这一球的球路,将球拍举出进行拦截。
“砰!”地一声,球居然从球拍中间贯穿而过。
“章鱼。”那人说道,“五形球的最后一种动物,是章鱼。它灵动却又暴力,善于伪装,出手却又快如闪电。它糅合了其他动物的优点,它是抽象的化身。”
1比2。
“还好我带的球拍多。”周少并没有感到震惊,而是从包里换出一把新球拍,示意Y学长继续发球。
尽管是单打,但周少看起来更加孤独。Y学长的五种形态轮番和他展开较量,犹如一个技能万花筒,让人看得应接不暇。
“说起来,周少的身上也有一种动物。”椅子上的人说。
“那是什么?”两旁的人问道。
“龙。龙的意志,那是一种在绝境之中永不放弃的精神力量。”
球来到Y学长右前场的位置。他横跨一步,再次舒展出章鱼般的姿势,使出一记反手杀球。
周少勉强接到球,但被这球的威力震得竟后退了半步。
Y学长没有放弃,从三个方向连续下压进攻,打得周少只顾得还手,没有半点威胁性,仿佛是一个Y学长进行扣杀练习的陪同人员。
“Y学长又控制了全场,这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Y之领域’。”有人感叹道。
然而,细微的变化开始出现。
周少依然在“挨打”,但回击的球却开始出现“震荡”。有时,一个明显击向中场的球,会忽然偏向左侧或者右侧。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变化,后来竟然变得毫无规律,倘若从周少的击球动作来预测他的球路,就像根据全国的天气预报来判断花狮球馆是否会下雨一般,全无可信之处。
一个假推真放,周少终于迫使Y学长起球,旋即全力起跳,拍面即将把球重重扣下去。Y学长重心下移,显然做出了五形球中“龟”的方式姿势。
只听见“铛”地一声,周少这一球却打在了拍框上,球像是提前燃尽机油的飞机,早早迫降在了Y学长的前场。
“2比2平。”
周少举拍示意——这球多少带了点运气。
“周少,你的线断了。”周围有人喊道。
众人这才明白,周少的球为何如此变幻莫测:拍线的断裂使得球与拍面接触时的受力方式改变,因此球路也会发生偏移。不过,一般人在对局中是无法掌控断线球拍的,而周少靠的是自己的天赋与一些机缘巧合。
这巧合要追溯到封校期间。
那时的周少信了“马上就可以出校自由”的鬼话,随身只带了一把球拍,结果一整个春天都在操场上打野球。线断了,修补不了,便自己把断线处扎紧了继续打。最后断成了一个“井”字,他就用这唯一的受力点击球,慢慢地,练就了掌控断线球拍的能力,也在以后形成了每次带够八把球拍的习惯。
“那么,最后一球,”Y学长对周少说,“让我们都使出全力吧。”
换拍过后,周少将球发出。
拍面即将触碰球头,Y学长忽地调整了球拍的角度,并且轻抖手腕,将球回了过去。
一个寻常的高远球。
周少立住不动,在一个肉眼可见的停顿过后,他才回过神,拼命冲向底线,将球打了回去。
“周少是累了吗?”“也可能是太热了,影响判断。”众人议论纷纷。
“这不至于。”坐着的人疑惑地说,“但确实很反常。”
紧接着,Y学长将球打向右侧前场。周少竟先向左侧跨了一步,随后才调整重心,半倒地地在右边接到了球。
“这球我都知道要往右跑啊,周少这是怎么了?”有人露出一副“我上我也行”的神情。
“量……量子羽毛球。”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大家对于量子和羽毛球还能结合这件事感到诧异。
“一种全新的羽毛球打法,原本Y学长还在研究中。据说,通过对场上全部信息的掌握,击球者在击球前,将所有的回球路径全数浮现在脑海之中,并在击球的一刹那,同时将这些球路叠加在一起,就像在平行世界里出现的每个回球可能性都集中在这一刻,打出的球便会具有一些我们难以预见的效果。或许是周少刚才用断线球拍击球衍生出的不确定性,给了Y学长灵感,让他终于成功施展出了这一打法。”
周少站在场上,抬头仰望,球如箭雨而下,密密麻麻。他眨了眨眼睛,看得很真切,就是这么多球,比之前被光头打下来的天花板上的球还要多。
可只有一颗球是真的。他心中默念。
周少集中注意力,身上的每一根毛发全都参与了辨认,仿佛美猴王身上的猴毛盯住了每一个从天庭降下的天兵天将。
几百颗球逐一消失,最后还剩两颗。这两颗球的影像纠缠在一起,纵使周少再怎么集中精力也无法看破,而球即将落地。
只能赌一赌。周少奔向其中一颗,挥拍迎击,落空,再次奔向另一颗。
好在两颗球距离不远。可这么打下去,总有球和它的镜像横跨半个球场的时候,如果那时再次猜错,必然神仙难救。
天空渐布阴云,球馆内亮起了灯。
花狮球馆的灯布局不佳,在开灯之时,周少的眼睛暂时性地被晃了一下,腿毛也因为出神,在一瞬间失去了感应。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球在一瞬间恢复成了一颗,随后又幻化成了数百颗,万箭齐发。
但有这一瞬间便已足够。周少立定,举起球拍,将球重重地打向Y学长。这是周少在这一回合中最有自信的回球——不确定性已被打破,周少又回到了最真实的球场之上。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周少想,正是刚刚的出神状态,让自己脱离了球场,才能像局外人一样看清场上的局势,看破球的量子状态。
Y学长见这一球的回球如此有力,便也在出球时增加了力道,手上青筋突起,身体又展开成一个“大”字。
球的数量从数百颗减至数十,但羽翼恍如被火焰点燃,空中划过之处,热浪翻滚,犹如将箭矢升级为了燃烧的投石,纵使对面是高耸的城墙,也必定会被这球砸开。
周少的脑海中,打球的记忆不停地涌现:新手时误入高手局“挨揍”、在球馆找到理想的球友日夜切磋、独自一人在午后枯燥地练球……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击退自行车,解救D小姐之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周少将球拍放在身后,再举出球拍,就像之前从包里抽出来那样。眼前的Y学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飞速向自己驶来的单车。
周少没有再去寻找真实的球。他紧紧盯着这辆车,奋力向空中一挥。
忽然间,Y学长的眼睛中闪烁着火光。他看到所有的火球都被回击过来,犹如临阵倒戈般,砸向自己。
Y学长放下球拍,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场比赛的终结。
一片、一片、一片地,
观众们看见,在空中的球开始减速,羽毛逐渐散落,最后只剩下一颗球头,轻轻坠在Y学长的头上,随后翻滚而下,好似有神衹俯下身来,敲点了Y学长一番。
“Unbelievable!”观众中,有位苏姓大妈发出惊叹。
“结束了。”Y学长放下了球拍,嘴角却展开淡淡的微笑。
“这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周少走到Y学长身边,“这球,算平局吧。”
Y学长和周少握了手,说:“你这球是什么来头?”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看来,老子思维是量子思维的手性镜像。”
“哈哈哈!”五号球场的四周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天空起了骤雨。
周少从包里拿出伞,Y学长示意自己也带着,先行一步。
“给你。”周少走到D小姐身旁,将伞递给她,“秋天的第一场雨,下完便会降温,容易着凉。”
“那、我们一起走吧。”
周少和D小姐一齐走出花狮球馆。四周的人群也渐渐离去。
最后离开的,是那个带着椅子的人。他把椅子收起,放在角落,走到门口时回首看了一眼这个刚刚激战过的球馆,现在空无一人。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看起来比空虚的羽毛球馆更空虚的了。
毕业之后,球场上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自己打球的时间也逐渐变得奢侈。这些年打过的球局就像浪花一般,总会在心中激起千层,而在别人看来,却只留下潮水退去之后的斑斑泡沫。
可是,明天依然还会有人过来打球,不是吗?没有羽球人会永远年轻,但永远会有年轻的羽球人,江山代有才人出。
那人关上了球馆的大门,明天不知会被何人打开。
“周少!”D小姐身穿明黄色的球衣,挥舞着自己手中的球拍。
周少正倚身斜靠梧桐树,徜徉在一年前的回忆之中,被D小姐的呼喊拉回了现实。
“在想什么呢?”D小姐笑着说道,“去年和你打赌再赛一局的光头来了,这次是打混双,你可别拖我后腿咯。”
“哦哦,不会的。”周少知道D小姐在打趣,却依然认真地回复道。
“对了,在哪个场?”
“还是五号球场。”周少牵起D小姐的手,一齐走向花狮球馆。
(完)
本帖最后由 重于鸿毛 于 2024-2-20 10: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