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出现一高一矮两副面孔，高个子男生头发蓬松，叼着牙刷打量自己，精神面貌还算说得过去。
“看，我长高了！”小女孩死命薅住男生的衣领，头顶刚好与他肩膀平齐。
“从我脚上下去。”秦淮把另一支涂上牙膏的粉色牙刷塞进女孩嘴里，活动着被踩扁的脚趾。
“你真黑！”秦若伸出纤细的胳膊和哥哥比较着。每到夏天秦淮就被晒的黑白分明，活像一只熊猫，最严重的时候身上甚至同时拥有背心和短袖两种轮廓。
“嘿嘿。”秦淮宠爱地摸了摸妹妹的头。今天就是他们各奔前程的日子，一想到这他就暗自开心，接下来半年时间都见不到这个小祖宗了，又何必破坏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呢？然而秦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假期临近结束简直飞扬跋扈，好像她不是处于青春期而是更年期。
几分钟前铃声大作，秦淮从熟睡中惊醒，脸上盖着一只袜子，秦若正坐在旁边摆弄他的闹钟。秦淮顿时暴起，一把抓下袜子，跨立在床上，指着尖叫着逃跑的妹妹厉声断喝：
“你这泼妇！！！”
老妈一脸愕然地出现在门口，秦若和她撞了个满怀。
食指在空中僵住了，但袜子仍沿着既定路线飘到娘俩脚边。
“醒了是吧。”老妈面沉似水地捡起袜子走开了。小女孩光着一只脚，回头冲他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秦淮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如同斗败的公鸡瘫倒在床上。
兄妹俩的学校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秦淮谢绝了父亲的邀请，选择自己搭公交去学校。
「不好意思，我先长大了，你还得等三年。」秦淮在站台上微笑着和家人们挥手告别，目送着车窗里那个冲他不停比划国际友好手势的小女孩，直到她消失在清晨的车流中。
113路公交来得快去得麻利。乘客中不乏学生模样的人，个个路过秦淮的时候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迅速瞄一眼。秦淮坐在椅子上，怀里搂着一个高出他半头的巨大球包，静静地看着窗外。
作为一个标准的青春饭行业，专业运动员成了法律允许范围内最早就业的人群之一。秦淮还在乳臭未干的时候就站在了领奖台上，手捧2000元巨额奖金支票板，嘴里咬着挺硬的电镀金牌，面对着一排镜头乐露出雪白的牙齿。率先品尝到自己劳动果实的孩子会比其他同龄人更懂得汗水的价值所在，他们的人生目标更清晰，性情也更加成熟。
至少秦淮是这么想的。生长环境的影响令他从小就坚信自己并非等闲之辈，这也促使他对自己的要求更苛刻，甚至极端。自信和尊严需要强大的实力来维系，否则那只是自命不凡罢了。除了参与青训队的日常训练他几乎从不与同龄人为伍，空余时间也要进行“特殊训练”。父母担心他产生什么心理问题，经常联系校方询问儿子的生活情况，直到某天老师给他们发来秦淮写在考试作文里的一句话：“我有一个朋友，每天都要见面，那就是不断变强的自己。”从那以后，家人便不再过问秦淮所作出的任何选择。
如果不是这样，他或许会与龙岩高校失之交臂吧。
人行道和主干道都停满了送学生的车，公交挤不进站，只能远远地把乘客放下。下车走几步就到了十字路口，背着球包的秦淮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这条路很宽很宽，二十五秒的时间根本不够走到路对面，所有行人都留在路中央的安全岛内等待。
信号灯变成了黄色。三秒，一辆亮黄色的公路自行车飞驰着冲上路面，车轮与地面摩擦出蜂鸣般的声响。两秒，“小—心—啊—！”自行车紧贴秦淮呼啸而过，仅仅是微微刮到球包就差点将他掀翻在地。一秒，“对—不—起—！”那人如同一支没羽箭扎进了对面的人群之中。
“抢爹呢！”一个阿姨怒斥。
“我去……神经病吧。”车流缓缓复苏，秦淮惊魂未定。
西天取经路上的第一难就差点直接送他见了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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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一片欣欣向荣，学生不计其数。南操场栅栏门两侧插上了火红的帆型旗帜，印着“龙岩欢迎你！”，有了昨天的经历，秦淮和这所学校也算是老熟人了。体育馆门口堵了一群人，看这阵势，不仅是羽毛球，所有项目的运动员的报到场所都在这里。
“往里走！往里走！家长不要跟进来！文化生去崇文楼！”几个套着红色“执勤”袖标的高年级学生像交警一样站高声指挥着，秦淮跟随队伍走进昨天未能谋面的主场馆。
人满为患。
主场馆是标准室内竞技馆，至少有二十片羽毛球场地这么大，许多看热闹的人站在四周观众席上，看着下面的盛况交头接耳。“龙岩高校游泳队报到处”，“龙岩高校篮球队报到处”，“龙岩高校排球队报到处”，“龙岩高校舞蹈专业报到处”，“龙岩高校音乐专业报到处”……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背景板竖立在场内，每一个区域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新生们个个神采飞扬，大声呼唤着熟人的名字，寻亲访友，来回乱窜，场面热闹非凡。
综合学校是一盆大杂烩，但各类学生又特点鲜明，文化生带着雅气，艺术生带着秀气，体育生带着豪气，而相同的是他们英姿飒爽，春风扑面的状态。秦淮也被这氛围感染了，轻快地穿梭在他们中间，一边打量着形形色色的面孔，一边找寻着羽毛球队的踪影。由于人气旺盛，即使空调全功率开动场馆内部仍然闷热，女生们毫不吝啬地展示着长腿和细腰，衣着鲜艳靓丽如同人群中绽放的花朵，香水、洗发水的味道与轻微的汗味混合在一起，熏的人发晕。
“那家伙近视么？”场地尽头正中央摆着一张清净的书桌，一名短发女生坐在书桌后面，抱着双臂吐槽道。
“眼神挺好的呀，每个漂亮妹子他都要看两眼。”坐在一旁的男生笑眯眯的说。
“哟～那你也不差啊。”
两人看着远处那个背着球包的无头苍蝇。
而无头苍蝇此刻的心情已经逐渐急躁起来。「羽毛球队呢？」秦淮不耐烦地推开在他身前打闹的两个男生，紧接着一抬眼皮——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能有几回心动时刻。
一男一女端坐在长桌后面，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广告版上写着“羽毛球队”，连“报到处”这三个字都省了。吵嚷拥挤的体育馆中，他们就像出水白莲，气度不凡。或许是因为太过不凡了，以至于目的地明明就在正前方，整个体育馆最显眼的位置，秦淮却视而不见。
他赶紧小跑过去。
这大概就是双向奔赴吧，在秦淮跑向他们的同时，那个男生也立刻伸手向他打招呼，又跟旁边女生笑说些什么。女生留着过耳短发，露出尖尖的下巴，不动声色地盯着秦淮。
“你好！”男生率先开口，声音很亲切。
“你好。”秦淮来到近前。
闷热的环境里，这两个人都穿着长袖衬衫，甚至还打了黑色领带，衣冠楚楚。
“签到。”女生翻开一本笔记簿，里面夹着一支笔，“喏，照着上面写。”她身材十分娇小，嗓音却比那名男生要沉稳的多。
秦淮卸下球包靠在桌子旁，眼前的画面令他差点笑出声来。短发女生虽然上半身打扮的文质彬彬，下面却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翘着二郎腿，脚趾涂着黑色指甲油，脚尖挑着一只人字拖来回晃悠。
“姓名。”女生问道。
“秦淮。”秦淮赶紧站好。
“年龄。”
“十五岁。”
“高一？”
“嗯？”
“高一吗？”女生提高了音量。
「废话，不是高一谁来报到？」秦淮瞥了她一眼，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相当立体，样貌和语气都具有很强的侵略性。
“嗯，新生。”他不甘示弱。
“有时候也会破格录取初中生。”男生笑呵呵地解释道。
“愣着干嘛，签到啊。”女生细眉微蹙，头也不抬地快速敲字，她在电脑上录入的内容显然不止那两个问题。
“哦。”秦淮乖乖俯下身去。看来他今天已经算到的很早了，在他之前只有三个人填了信息。姓名，性别，年龄，籍贯，专业项目，家庭住址，联系电话，邮箱……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每一条都能在学校数据库里查到。
“身高。”女生问道。
“一米八一吧。”这还是之前元宵节逛灯会时测的数据，秦淮这两年间颇有点旱地拔葱的意味，刚升入初中时他还是个不到一米七的小家雀，乒乓球队的同龄女生都能压他一头。
“臂展？”
“臂展？呃……”
“无所谓，体重？”
“呃……”「这是报到还是体检？」秦淮暗忖。
“七十。”女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嗯，差不……”
“右手？”
“什么？”秦淮以为自己没听清。
“右手持拍。”女生也没等他答复，直接输入。由于常年持拍打球的缘故，秦淮右臂的肌肉要比左臂更精壮一些，肉眼并不难分辨。
“嗨！”一个人突然扑到了桌子上，桌子猛地一颤，秦淮在纸上画了个对勾。那人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羽毛球队是吧？我报到！”
“排队。”女生又皱起了眉头。
“哦哦哦，排队排队……咦呀！！！”在那人发出怪叫的同时，秦淮也认出了他。“你？秦淮！？真的是你！？”
“是啊，你也来了？”秦淮大脑检索失败。他很明确自己认识这个人，但一时无法找到与之匹配的名字。
“哦哟～你还记得我呀～”半长卷发紧紧贴合在此人脑门上，他个子不高，和秦淮比起来说是瘦小也不为过，可嗓门却洪亮的很。“我就说嘛，刚才路上那个人特别像你！就是速度太快了，一闪而过我没敢认！”
“什么太快了？”
“哎～没什么没什么！好家伙，你怎么也来这上学？太巧了吧！”小个子越说越激动，转身向坐着的二人敬了个礼，“同志们好！”
“唉。”短发女生叹了口气，“羽毛球队的？”
“当然啦！哦嗐！我装备没带！”小个子看到了秦淮靠在一旁的球包。“小姐姐你是球队负责人吗？”
女生用拇指指向旁边：“他是你们队长。”
“卧槽！？”二人“唰”地一下看向那个笑眯眯地男生，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哈哈别别别，代理，代理队长而已。”男生连忙示意他们不要激动，也指了指短发女生，“喏，她才是如假包换的女队队长。”
“卧槽！？”两颗脑袋又齐刷刷转向这边。
说实话秦淮并没有很惊讶，就凭短发女生自带无差别杀伤半径的气场，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不担任女队队长的话该由什么人来约束她。而那个男生则恰恰相反，亲和力拉满，即使只有这短短几分钟的相处，秦淮完全能够感受到这张桌面上的权力的天平何止是倾斜，简直可以说完全倒扣在了短发女生这一方。他们之所以觉得和“代理队长”之间毫无距离感，完全是因为所有人在这个女生面前都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
“哇～女队是凭颜值选的队长吗？”小个子满脸堆笑，如此谄媚的话连秦淮也暗暗叫绝。
“咳咳！快登记，写到哪儿了？”代理队长突然用超乎寻常的高音提醒道。
“哦哦！”秦淮赶紧俯下身去，“联系电话……哎？”他甩了甩手里的签字笔，“还有新的吗？这支没水了。”
代理队长把身上口袋摸了个遍，无奈摊手。
“啊对了！”秦淮欠身从球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用红绳绑着一支笔。犹记得生日那天，秦若手捧此笔：“你看，孔庙祈福，老方丈说你学业有成，成绩蒸蒸日上，上人见喜！”“喜从何来？”秦淮从脸上抹下一层绿油油的奶油。「哪个孔庙里有老方丈？怕是在校门口秃头大爷那买的吧。」
没想到这劳什子这么早就派上了用场。
“等等！”侯杰忽然扑到了秦淮球包上，抓起一个东西激动地大喊道，“这是什么！？”
这一瞬间，秦淮想起了他的名字，侯杰。
侯杰手捧羽毛球挂坠蹲在地上，眼里仿佛含着烁烁泪光。这正是初一那年省赛结束后他也是这样欣喜若狂，眼含热泪地大叫着要交个朋友，好朋友当然要交换球衣，所以这小子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扒秦淮衣服。最后，侯杰大发慈悲做出让步，从自己的包里寻摸出一样东西，秦淮赶紧收下了。
“淮，三年了，你、你看这球托，都黄成这样了，你竟然还对它不离不弃！”
“嗐！我也是……”
“别说了，我都懂！好兄弟！！！”侯杰跳起来搭住秦淮脖颈，二人相视而笑，这场面活像寻亲节目上一对几十年不见的亲生兄弟，哥哥已经长大，弟弟的身材却定格在了离别那天。
“喂！”女队长终于忍无可忍，怒拍桌面，“要结拜就上一边去，别挡着后面的人！”
秦淮趁机从侯杰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他竟全然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一个女生。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身穿着雪白的防晒服，黑色运动短裤下露出健美修长的双腿，蓝黑相间的背包里插着三把羽毛球拍，白色手胶同她的皮肤一样耀眼。
“你们好。”女生说话声音很轻，嘈杂的环境下却能清清楚楚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嘉琪。”女队长站了起来，说实话和坐着区别不大。
“江雨桐。”女生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她个头高挑，侯杰警惕地后退半步。
“把外套脱掉，我想看看。”沈嘉琪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好啊。”江雨桐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拉下拉链。
黑色运动背心紧紧贴合着没有半点余赘的腹部，锁骨隆起而充满力量感，双肩笔挺，她把外套脱下来放到球包上，纤长的手臂在动作过程中透露出鲜明的肌肉线条。秦淮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与他同龄的女生。
“啧。”沈嘉琪咽了一口口水，坐回位置上。“江雨桐是吧，不是本地人？”
“槐溪的。”
“身高？”
“一七二。”
“体重？”
“五十三。”
“臂展？”
“一七六点四。”
“右手？”
“对。”
这一连串古怪问题江雨桐竟然对答如流。
“别看了，填你信息。”代理队长回过神来提醒秦淮。
“四百跑多少？”
“一分多吧，记不清了。”
“去跑一圈。”沈嘉琪把电脑一推，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秒表放到桌子上，“自测。”
“好。”江雨桐把头发拢到脑后，手里凭空变出一根皮筋，扎了个高马尾，然后抓起秒表，在馆内男男女女的注视之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真是极品身体啊。”沈嘉琪望着江雨桐的背影喃喃自语，仿佛选中了一副躯壳当晚就要进行夺舍的女妖。
“是啊是啊。”男生们点头附和。
“你。”沈嘉琪转而看向侯杰，冲他勾了勾手指。
“我？……好吧。”侯杰扭捏一番，掀起衣角准备脱衣服。
“你干嘛？我让你填资料啊！” ------------------------------- *番茄，抖音平台同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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